2010年1月4日 星期一

【非關科學】繪製人體地圖:核磁共振造影

這期超級辛苦@@

要謝謝幫了很多忙的老師同學。很抱歉一直煩你們:)

還有比我還辛苦的編輯們跟插畫家,

插畫家也太厲害了吧!圖畫的比美國的雜誌漂亮太多了,

因為版權的關係我不能放圖片,可以去書店翻翻囉:)




繪製人體地圖


我不能動彈,頭部被固定在像橄欖球帽的線圈中。實驗者的識別證和皮帶,像是在無重力狀態下一樣飄浮起來。接著,我被送入窄小的隧道中,前後隱隱透著光源。空氣很冷,有股淡淡的塑膠味。四周快速震動,發出震耳的「嗡嗡嗡嗡」、「嗶嗶嗶嗶」聲。數秒內,我的腦被「削」成一百多片的薄片,我的一生在我眼前閃過……。


好吧!最後一句是我胡扯的。這不是什麼恐怖的太空艙實驗,而是台大醫學院光電醫學研究中心MRI實驗室裡的實驗。這台MRI是台大醫學院和台大醫院共有,平日供台大醫院做病患診斷,晚上和假日還要讓MRI實驗室的同學做研究,連颱風來襲的週末也要工作,堪稱最忙碌的機器。


MRI就是核磁共振造影,又稱磁振造影(magnetic resonance imaging)。簡單說來,就是拍攝身體內部的影像。少了這個乳白色大圓桶,醫術再精湛的醫師,恐怕都要學著把脈了。MRI原本叫做NMRIN代表著「核」(nuclear),指的是氫原子核。但因為人們只要聽到「核」這個字,就會連想到和輻射有關的核廢料、核子彈而神經緊張,因此就改稱MRI


事實上MRI的運作跟輻射無關,它的原理是運用強大的磁場,把身體暫時磁化而產生影像,比傳統的X光斷層掃瞄安全很多。當然,也有例外。比方說病患身體內有金屬植入物,像是心律調節器,或是曾經中彈體內殘留有金屬碎片,那MRI這個超級大磁鐵,就可能移動你體內的金屬而造成傷害。

MRI也可能因為磁力太強產生意外。例如MRI實驗室和台大醫院共有的這台MRI,就曾把掃瞄室門口的小型馬達吸飛進去,差點砸到人。在美國也有病患因為呼吸困難,醫護人員拿了氧氣鋼瓶,卻不幸被MRI吸進去砸傷病患的意外。


●超級磁鐵的成像原理


為什麼磁鐵可以提供我們身體的影像呢?


人體中有血液,血液中含水,水中含有氫。氫原子核中有小小的磁矩,可以回應
MRI這個大磁鐵。想像身體是個教室,平常下課的時候,學生(氫原子核的磁矩)又是抄作業又是打球的,亂七八糟完全不成規矩。但是當電流通過MRI的線圈,產生磁場,磁場給的脈衝(想成一種「能量」就好),就像一個美女教授走上講台,可以讓不成規矩的同學停下手邊的動作,通通往教授方向看去。但是當教授一走(脈衝暫停),學生又會恢復無政府狀態。


磁場給了氫原子核能量,讓它們有規則的排列。但是當脈衝關閉時,這些氫原子核就會把能量釋放出來,這些能量會變成訊號,電腦會將這些氫原子核產生的訊號轉成影像,告訴你體內氫原子核的分布。因為身體組織的氫含量不同,不同組織也會產生強度不一的訊號,告訴你哪裡是骨骼、肌肉、脂肪、腫瘤等等。


如果受試者有機會看到腦被切片的影像,會疑惑「怎麼有那麼多影像?有的大、有的小。到底哪個是我的腦?」其實,每張影像都是同一個腦部的切片,只是切的部位不同。


MRI的原理就跟切柳丁一樣。你可以從冰箱裡拿出一顆柳丁,光從外觀看不出是否有蟲蛀。所以,拿出刀子,以每三公釐的寬度切下一片,這樣可以保證所有大於三公釐的蟲蛀,都逃不過你的法眼。但是小於三公釐的,還是可以隱藏在切片中。


如果使用MRI,每三公釐掃瞄一張腦部影像,整個腦子掃瞄下來,大概會有四十多張(視切片距離和頭的大小而不同)。只要有大於三公釐的異狀,一定可以看的到。如果把所有的切片拼在一起,就可以得到三維的腦部影像,呈現腦部各個方位的問題。


fMRI,功能性磁振造影

如果進一步應用MRI,在掃瞄腦部的同時加入一些刺激,比方說給你看恐怖片、讓你回憶失戀、或是疼痛刺激,並重複掃瞄的動作,觀察刺激前後腦部影像的變化,這就叫作fMRI(功能性磁振造影,functional Magnetic Resonance Imaging)


我第一次的fMRI經驗不是很妙。當時人在美國唸書,要知道窮留學生為了求生存什麼事都願意做,看到學校海報上徵fMRI受試者,就報名了。實驗者用3M膠帶固定我的頭和下巴,要我戴上打電動一樣的護目鏡,讓我走虛擬迷宮,邊走還邊從我的手指上施予電擊。可能是因為震動、噪音,實驗結束後頭痛了一整天。到現在我還不知道研究的目的是什麼,不過四個小時的實驗換來五十美金,果然不好賺。


fMRI的原理,是觀察受刺激前後的腦部變化。「變化」指的是帶氧血紅素(oxyhemoglobin)的消長,又稱血氧化濃度變化(BOLD,blood oxygenation level-dependent)


腦部區域各司其職,有的掌管動作、有的掌管語言。某個部位只要受到刺激,那裡的腦細胞就會活躍起來。一活躍就需要氧,但腦部不直接吸收氧氣,而是得靠血液帶著大量的氧氣,前往正在活動的腦部區域。因此,只要能追蹤帶氧血紅素跑到哪區,就可以推測那個區域正在活動。


我們的身體屬逆磁性(diamagnetic),帶氧血紅素跟我們身體一樣,也是逆磁性,而去氧血紅素(deoxyhemoglobin)則是順磁性(paramagnetic)。如果記不住磁性,只要記得去氧血紅素愛跟身體唱反調,所以會干擾我們身體成像的訊號,顯出比較暗的色調。而腦部正在活躍的區域,則因為帶氧血紅素可以強化訊號,而顯得比較亮。


●誠徵受試者

想要分辨異常現象,就要先有大量健康的受試者,提供足夠正常樣本做比對。台大醫學院光電生物醫學研究中心的MRI實驗室,目標是要募集到一、二千名的受試者,這工程相當浩大。


我試著幫MRI實驗室的同學尋找受試者,於是聯絡我的一個朋友,並且跟他說:「腦部有異狀可以及早發現喔!」


我是個彆腳的推銷員,對方看來不是很心動。我繼續慫恿:「做一次『等於』賺到六千到一萬元……」「六千到一萬?那我馬上到!」「呃…不是實領啦!我是說,平常自費的話要花六千到一萬,」我的聲音愈來愈小:「實領是五百。」「喔,那我應該不會去了。」對方回答。


也因為要找志願者不易,MRI實驗室的親朋好友們,幾乎都被拉來做過實驗。研究人員翁駿程說,曾經掃瞄一個學弟的腦部,發現鼻子附近有異物。學弟看翁駿程臉色凝重,做好心理準備,反過來安慰大家:「沒關係。我知道我的腦袋有問題,你們就直說吧!」後來MRI實驗室的教授,也是台大醫院的曾文毅醫師來看了片子,發現是鼻竇炎,一切只是虛驚一場。


因為裝人工關節與心臟起搏器的老年人比例頗高,要找到可以受試的老人,難度就更高了。MRI實驗室的博士生黃素君,有次終於找到一位身體裡沒有金屬物質的老太太,卻發現老太太耳背嚴重,透過對講機對她大吼都沒用。因為這個實驗與語言有關,最後只好放棄這名受試者。


MRI掃瞄完正常人的腦部,一次大概只要數秒鐘至數分鐘,但MRI實驗室的實驗設計,卻多在一小時左右。在又小又冷的空間裡蓋著毯子,有時候難免睡著。有同學說,有個老先生就在實驗途中睡著了,同學用對講機確認:「你還好嗎?」老先生長長地「嗯」了一聲,不知道是應答還是打呼?


過動兒的實驗更是麻煩,要小朋友坐定十分鐘都很難,何況是半小時以上。有的小朋友會不停地吵著要上廁所;有的明明一直亂動,實驗者透過對講機制止,小朋友卻大聲回嘴:「我才沒有動!」有個陪同小朋友來做實驗的媽媽,恐嚇小朋友說:「你想跟愛因斯坦一樣聰明就不要動。動了就會變笨蛋。」當然,這完全是沒有科學根據的。


●腦血屏障與超音波

麻醉後的大白鼠,比小孩子配合很多,可以乖乖任你擺弄一個下午也不會抗議。台大醫學院MRI實驗室的翁駿程,和另一名超音波實驗室的張君賢同學,就選擇醫院休診的週末,進行一整天的實驗。


「啪搭、啪搭」的拖鞋聲在沒人的走廊上響起,張君賢穿著白色實驗衣、短褲和藍白拖,捧著一個大箱子來到台大醫院的MRI室。箱子裡有兩隻血液被染成藍色的大白鼠,和一小台超音波,準備進行「利用超音波打開血腦屏障」實驗。


和身體其他部位的血管不同,大腦的血管和腦之間的門禁非常森嚴,有著叫「血腦屏障」(Blood Brain Barrier)的警衛,不僅拒絕所有大分子物質進入,連百分之九十八的小分子物質,都進不了腦部血管。


但是,這個過度盡忠職守的警衛,也把所有要治療腦部的藥物排拒在外。治療中樞神經系統疾病,像是阿茲海默症或帕金森氏症的藥物,都因為血腦屏障的原因無法發揮藥效。

如果想要讓藥物作用更直接,傳統的方法是直接在腦部插入導管,或用藥物干擾血腦屏障的作用。但這些方法多少都會傷害腦部。


有沒有什麼方法,可以不傷害腦部,又能暫時打開血腦屏障呢?有的,答案就是使用了五十年,遠在天邊、近在眼前、普遍到不行的超音波。


超音波本來是用來診斷,但在這個實驗裡,它卻是作為醫療用途。超音波可以在血管間製造微小的氣泡,並與實驗者注入的顯影劑交互作用,讓血腦屏障暫時打開五、六個小時。「暫時」兩個字很重要,如果血腦屏障無法關閉,或是造成損傷,可能就會造成腦出血。在還沒確定超音波打開血腦屏障對腦部是否會有損傷前,大白鼠必須身先士卒。


在這個實驗中,MRI雖是配角,卻能提供即時影像,監測超音波在打開血腦屏障時,腦部是否有出血。除了用MRI觀察,在初步實驗階段,還必須親眼確認才行。因此,做完實驗的老鼠馬上會被犧牲做腦部切片,用肉眼再判定一次出血狀況。


這就是MRI與其他醫療器材結合使用的例子。從一九四六年起,美國史丹佛大學物理系的布洛赫(Felix Bloch)和在麻省理工學院物理系的珀塞爾(Edward Mills Purcell)兩位科學家,湊巧同時研究核磁共振現象至今,MRI發展了約六十多年。相對於其他科學研究,它仍是相當年輕的領域,卻已經造就了六位諾貝爾獎得主。如今,MRI的發展應用日益蓬勃。對軟組織結構高度敏感的它,不僅補強了傳統斷層掃描的不足,在腦部研究上也有非常大的貢獻。透過實驗設計,或與其他醫療器材結合,它甚至還能做出更多的組合變化,將應用層面繼續擴展。


下次,不管是基於志願,還是因醫療需求而有機會一試MRI的話,記得一定要放輕鬆,好讓這個精密的大圓桶,偵測你體內未知的神祕領域!


本來黃色那段是長這樣

打了麻藥的大白鼠,看來很溫馴。為了方便觀察,注射了伊凡氏藍染劑,大白鼠頭頂被劃了一刀,流出藍色的血。尾巴上夾了要打入顯影劑的注射器,軟軟的躺在超音波線圈中,整組超音波線圈架在MRI裡面。翁博士拿了熱水袋墊在大白鼠肚子下,免得寒冷的MRI室把牠凍僵。

實驗進行的並不順利,台大醫院的MRI是設計給臨床使用,尺寸比較符合人體,大白鼠太小隻,腦部的影像非常模糊。他們兩位已經給大白鼠打了三倍的顯影劑,卻什麼都照不出來。「會不會死了?」翁駿程問。「沒關係,等一下再拿一隻。」張同學瀟灑的說。

不得不佩服這些常做動物實驗的同學,可以溫柔撫摸著動物、同時還能將牠們開膛破肚,順便討論晚餐要吃什麼。隔了一個禮拜的同一個實驗結束後,我跟著張同學回到超音波實驗室,逼著自己去看犧牲大白鼠的過程。一開門,一股老鼠飼料味飄來。我開始想像即將發生的事,喉嚨梗住一句「饒了牠吧!」卻又想起剛剛被同學警告要看就不可以恐慌,而吞了下來。

張同學打了麻藥,撫摸著大白鼠的肚子,確定徹底昏過去了才動手。我始終沒勇氣直視。躲的遠遠的背對著張同學,告訴自己要表現的很專業,用顫抖的手繼續抄著筆記。大白鼠死了以後,要進行「灌流」的動作,趁心臟還在跳動時就是注入生理實驗水讓血液流掉以便觀察。接著剝出腦部,將腦泡在福馬林兩天再進行腦部切片。

「就是這樣了,我去地下室丟屍體。」張同學一派輕鬆地說。我恍惚的離開台大醫院,想著幾個小時前,還在亂咬衛生紙的兩隻大白鼠和地下室廢棄物的一線之隔……在研究的目的下,生命的孰輕孰重,竟是如此的模糊難辨。





BOX

DSI畫出大腦地圖



在台灣,以MRI做醫學研究的團隊很多,台灣大學光電生物醫學研究中心也有個MRI實驗室,這個由曾文毅醫師領軍的研究團隊獨步全球的地方,在於他們結合MRIDSI(擴散頻譜造影,Diffusion Spectrum Image)的技術,讓大腦研究更上一層樓。


一般MRI只能呈現不同的組織的位置。但比頭髮細上幾十倍的腦部神經纖維,就必須使用DSI才看得到。如果說,MRI可以告訴你腦部的高山河流在哪(腦部組織位置)DSI則可以追蹤車子的走向(腦中的水分子),進一步告訴你道路(神經)分布。一部台北的車無法順利到達台中的原因,可能是台北淹水、台中施工,也有可能是中間的道路不通。


腦部的各區域不只分工,也要合作。以語言功能為例,如果只是想聽得懂別人的話,只需要「沃尼克區」即可。如果想要說話,則需要用到語言的輸出部分「布洛卡區」。如果想要跟人吵架,就必須先聽懂別人在罵什麼,才能正確反擊。此時,這兩個區域就必須配合無間,否則就會雞同鴨講了。


比方說,一個因為腦部受損而出現語言障礙的人,除了可能是「布洛卡區」或「沃尼克區」出了問題,也有可能是溝通這兩區的弓狀纖維束受損。其他像是強迫症、精神分裂等疾病,都可以使用DSI這項技術,為精神疾病的診斷和治療更添一臂之力。


DSI還是用MRI來追蹤水的動向。原理是透過追蹤神經纖維裡的水分子擴散方向,來觀察神經的走向。可以把水分子想成是一堆車子,但是開車的是群盲人司機,不管北上南下路肩不能超車等規矩,隨意亂開,但不管怎麼亂開,最終還是得順著道路的方向走。


利用數學運算,把水分子移動的方向算出來。再把鄰近水分子移動的方向連成一線,就可以得到神經纖維的走向。MRI實驗室的同學就是這樣一條一條神經慢慢地描繪,最終變成像是彩色珊瑚般的腦部神經纖維分布圖。

2 則留言:

  1. 哇,第二次作MRI, 精神可嘉!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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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2. 這篇文的開頭敘述
    讓我想到Daniel Pink的
    A Whole New Mind
    作者在這本書的開頭
    也介紹了他作MRI的體驗
    流程也和你說的"很像" -_-"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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